g大宿舍里没有空调,半夜热得人身上发燥,窗外虫鸣声嘶力竭起起伏伏,吵得人更睡不着。
走廊里不知道哪个宿舍在看鬼片,几个男生嗷嗷的比鬼动静还大,被宿舍阿姨扯着嗓子骂了几句才消停了些,连带着虫子也一起老实了。
可在这终于安静下来的夜晚,牧风眠仍然睡不着。他翻了个身,看着黑暗中的天花板发呆。
宿舍是双人间,每个人一张单人床和一个连着衣柜的写字台。房间很宽敞,但此时乱七八糟堆满了杂物,像是一座堡垒城墙,满满当当从阳台一直搭到了房间中央——都是夏屿的东西。
牧风眠大一一年都没有室友,听说他原本的室友临开学却突然退学不来了,也没有安排别的人来住,他就这样享受了一年的单人单间,直到一星期前夏屿的到来。
牧风眠望向旁边空落落的床。
不知道什么原因,夏屿神出鬼没的,很少回宿舍住,仿佛把他这里当成了一个储物间,只偶尔回来洗个澡放个东西。
风风火火来,又风风火火走。
参加完动员会后夏屿又不见了,只有一颗篮球随手扔在了宿舍中间。牧风眠皱了皱眉,想把这个拦路球踢到一边去时,看到上面龙飞凤舞写着一个名字,和夏屿整个人一样,吊儿郎当的。
说起名字,夏屿第一天来的那天,牧风眠看到了他桌上刚签好的宿舍合同——他并不是故意想去看,只是为了了解一下新室友叫什么嘛。
可签在合同上的第一个字勉强看出来是个“夏”,第二个字就飞了起来,甚至不知道这到底是一个字还是俩,只能勉强看出来一个“山”。
也不知道是什么山,反正不是根号山。
只是这事儿记着记着就记在心上了,过了两天牧风眠找不到自己的水杯,顺嘴就叫了一句:“夏山你…”
坐在床上的夏屿笑了,抬了抬眉毛看他:“学长叫我?”
牧风眠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叫错了名。
夏屿在自己的兜里找了找,翻出来自己的学生卡,递给了牧风眠,脸上的笑意仍然很灿烂:“夏山还是很好听的,学长真会起名。”
……怎么有人Yin阳怪气起来还装得这么真诚。
牧风眠没有应声,看了一眼他手上的学生卡。照片上的男生嘴角微微上扬,浅蓝色短袖下一截白得发光的手臂,是一个比较端正的小白脸。
原来是屿,他叫夏屿。
不知道为什么,牧风眠第一眼看到这个名字时有了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似乎这个世界上只有他可以叫这个名字。
像夏日咸清的海风,卷着白色泡沫的海浪不管不顾地扑进带着热意的沙滩,涟波在细沙的漩涡中倒映出鸥鸟盘旋在浅淡的云里的影子。
“学长看了我的学生卡这么久…”夏屿站在他的面前,嘴角带着似笑非笑的弧度,“我这么好看?”
“凑合。”
牧风眠把学生卡还了回去,口是心非地评价了一句,重新转过身开始做自己的题。
笔尖把习题册上的题干全都划上了波浪线,他盯着四个选项想,自己刚刚叫夏屿是为什么来着?
牧风眠摸出来枕头边的手机摁亮,十一点半。
他平常作息很规律,一般十点左右就睡觉了。但今天晚上实在热得睡不着,牧风眠于是掀开被子,想下去把窗户开得大一点。
宿舍的灯在门口,他摸着黑下了床,刚走了几步就被夏屿的“城墙”绊了一下。
位于第二层的箱子稀里哗啦地倒了下来,里面的东西不偏不倚砸到了他的脚背。牧风眠嘶一下痛得眼泪差点儿流出来,他弯下腰给自己揉了揉,视线却落在地上那个砸到他的东西上。
两个圆形的铁制品的轮廓在黑暗中逐渐清晰,牧风眠的大脑反应了几秒,一个荒谬的想法慢慢浮了出来。
我的室友是个条子?
牧风眠打开灯确定这确实是个手铐后,有点儿不自在地把它捡了起来,又把上面的纸箱重新扶好,目光却忍不住多瞄了两眼。
——然后他更不自在了。
透过露出来的缝隙,可以看到箱子里装了半箱的东西。
牧风眠愣住了。
想到昨天晚上被撞破的窘境,他仍然有点儿脸上发热,立刻做贼心虚地把那个手铐扔了回去,然后迅速完成自己之前想做的事,站在阳台上吹风。
泛着银光的链子,长短不一的各类皮鞭……现在他可以百分之八十确定,夏屿绝对不会相信自己“刮痧”这个胡诌八扯的言论了。
冷黄的灯光落在宿舍外的花坛上,学校为了省电,只开了零星几个路灯。彻底没了困意的牧风眠只觉得摆在房间中央的箱子有了生命一样紧紧盯着自己,炽热的视线带着烫意,被掠过的地方烧灼得格外痛。
他实在受不了,于是随便换件衣服,走出了宿舍。
这个时间哪里都没人,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走着,就来到了学校图书馆。临近期末,即使马上就要零点,这里仍然有很多挑灯夜战的学生在前门捧着书本背诵。牧风眠绕了一下,绕着绕着就绕到了图书馆后门的小小的花园里。
花园隐蔽在高高的松树之间,往里走还有一个小小的喷泉池,被学生们戏称为许愿池:一个非常俗套的传闻,听说在那座喷泉前许愿的情侣会一生一世在一起。
牧风眠倒是没有这方面的需求他顺着石板路慢慢向前,忽然眼前一花,感觉有什么东西从那座喷泉里一闪而过。
他吓了一跳,停下了脚步。
灰蓝色的月牙尾从水里浮了出来微微摆动,下一刻他的好室友夏山从水里钻了出来,shi漉漉的头发甩了甩,下半身仍然保持着鱼尾的模样,手里捧着一只乌贼。
然后牧风眠看着夏屿泡在水里,把那只不停扭动的乌贼一整个塞进了嘴里,还嚼了一下,很好吃的样子。
最后一节课的铃已经响了两遍,终于结束了一天课程的学生们大呼小叫着约着去打球,想要趁着晚饭人不多的时间抢占球场。
进了十月后天渐渐黑得早了,牧风眠坐在昏暗的教室里托着腮发呆。叫他一起去Cao场的陈弛连着喊了好几声也没等到应答,他啪地一下打开教室的灯,扯着嗓子嚷道:“牧风眠!”
被骤然亮起的灯光吓了一跳的牧风眠这才抬眼看他。
“去不去啦!”陈弛大喇喇地把篮球往地上拍了一下,又重新抱回怀里。
“不去了吧。”牧风眠扬了扬手里的习题册,“还有几道题没做完,思路断了就接不上了。”
“不愧是学霸——”陈弛有些不满地拖长了音节,牧风眠不去,他们赢的概率起码下降三分之一,“那我走啦——”
吵吵嚷嚷的人群散开以后,走廊和教室重新恢复了安静。
白色的灯光晃在摊开的书本上,牧风眠并没说谎,他的确还有几道题没有做出来,甚至没来得及跟着板书记一记思路。
要怪就怪前座的女生突然从包里摸出来一个小镜子,上面好巧不巧画着一个海豚,被牧风眠看到了。
于是等他再回过神,讲台上端着水杯的老教师已经讲到了十页之后,徒留他对着答案解析的“略”沉默了半节课。
反正已经听不懂,牧风眠索性彻底放空,想他凌晨时不小心偷窥到的那一幕。
已经享用完“夜宵”的夏屿突然皱了皱眉,抬起手抹了一下嘴唇——就算只有月光,牧风眠也能看到他指尖上的墨色。然而夏屿只是十分嫌弃地呸了一下,再次一头扎进了水池里,没有再冒头。
这让牧风眠有些担心,毕竟不同于其他的鱼,身为哺ru动物的海豚是要浮出海面呼吸的,他很怕夏屿憋死在这儿。
然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的重点好像抓错了。
不知道怎么回到宿舍的牧风眠连梦里都在水族馆里昏头转向地迷路,蓝色的光晃在眼前,每个区域展览的都是带着海豚尾巴、嘬着乌贼吃得津津有味的夏屿。
他醒来的时候比一夜没睡还累,看什么都像海豚。
等到外面的天只剩下一点光,牧风眠才彻底放弃了挣扎。他有些无奈地看着自己的书本,习题间留的空白被他无意识地勾画了一只又一只海豚。
……真的是要疯了。
他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揉着肩膀往宿舍走,刚想今晚泡碗泡面应付算了,肩膀上却猛地被人撞了一下。
“嗨牧哥!”
十几度的天气里夏屿却只穿着件短袖,看起来又去打球了:“怎么不去吃饭啊?”
牧风眠下意识去看他的嘴唇,还好,没有墨。
“不饿。”
牧风眠又瞄了眼夏屿的下半身,还好,是人腿。
“喏!我刚刚买的!”夏屿热气腾腾地走在他的身边,并没有注意到牧风眠频频飘来的眼神,“忙着打球还没来得及吃呢,食堂的关东煮。”
冒着热气的一兜关东煮被不由分说放在了牧风眠怀里,他刚想拒绝,就听到夏屿说:“我一会儿要事出去一趟,晚上不回去啦,你带回去吃吧!”
说着从那杯满当当的关东煮里抓了一串鱼饼,牧风眠正在低头看路,猝不及防被夏屿的指尖蹭到了唇边。
暖黄的灯光从他们的身后斜斜地照了下来,地上的影子交叠在一起时,牧风眠闻到了一股很浅淡的血腥的味道。
他皱了皱眉,喉结滚动了一下,还想说点什么的时候夏屿已经跑了,边跑边跟他saygoodbye。
血的味道很快消失不见,牧风眠觉得可能是自己没睡好的缘故,以致于出现了幻觉。
回了宿舍后牧风眠先冲了个澡,他揉了揉肚子,实在耐不住食物的味道,还是打开了夏屿拿来的那一包东西。
关东煮已经不是很热了,牧风眠将它们拿出来,忽然发现在塑料袋最里面有一小盒打包好的萝卜糕。
周遭在这盒萝卜糕出现的同时抽成了真空,手里的东西也骤然变得灼热,他手一抖,整杯的关东煮被打翻在地,里面白色的鱼丸轱辘着钻到了床底。
可牧风眠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他紧紧盯着那盒萝卜糕,脸上的血色在一瞬间褪了个干净。
夏屿人都快走出校园了才发现忘了带耳机。
说来也奇怪,他并不是那种没了耳机就丢了半条命的人,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还是鬼使神差地决定回宿舍去拿。
宿舍门半掩着,夏屿以为牧风眠或许是临时去了别的地方串门,想发个消息问问要不要把门关好的时候,淋浴间里忽然发出了一点呻yin。
像是为了遮掩住这点声音一样,里面很快传来花洒打开的水声,但紧接着出现的声音却更加清晰——撕破空气的响声之后,是明显的一声甩在某种物品让所发出的闷响。
夏屿对这个声音不能再熟悉了。
他慢慢靠近淋浴间的门,听到了一声隐忍的闷哼。
牧风眠撑在洗手台上喘息着,胳膊上肿起的红痕被溅起的水打shi,让本就剧烈的疼痛更加难忍。
他把衬衫拉了下来,将手里的一根树枝掰成两节,随便扔进了垃圾桶里。关上花洒后,牧风眠又最后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刚准备拉开把手走进去,门却突然开了。
夏屿依然穿着那件短袖,他的目光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了牧风眠的手腕上没被遮住的红痕上。
现在牧风眠百分之百的确定,夏屿是真的一点儿也不相信自己的那一箩筐鬼话了。
夏屿动作熟练地给牧风眠的伤口抹了一层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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